东厓后裔蓝信宁撰文考同治《即墨县志》记载的沙鸡,引《蓬莱县志》佐证,沙鸡为鸽子大小的鸟类。
沙鸡为不定性的冬候鸟,就是说它并不是每年冬季都会在即墨出现,偶尔才有。而《即墨县志》每当记载“沙鸡出”,后面年份必有大灾难,不是旱涝、蝗灾,就是兵灾、瘟疫,有时几种灾难会混合出现。《莱阳县志》释“人以为兵象”,但明末清初史学家计六奇则认为“不但兵焉而已”。如《即墨县志》记载:“十年,秋九月,彗星见西北,长竟天。冬,沙鸡遍野。”此处十年指的是咸丰十年。还有别的例子,在此不一一赘述。
在旧志中,设有《灾异》篇。古人讲究五运六气,这样的记述方式反映古人的一种观念。
但我猜想,瘟疫会不会与沙鸡有关呢?咸同年间的瘟疫,沙鸡会不会是中间“宿主”?人们会不会猎杀或者捡拾病死的沙鸡而传染疫病呢?
无法求证,就不作过多的联想了。
县志中的记载的沙鸡为鸟类无疑。《辞海》的鸟类沙鸡又作“莎鸡”,而秋虫沙鸡即纺织娘,也作“莎鸡”。两者名同而实非,一种是鸟,一种是虫。
另有一种小虫也叫“沙鸡”,不知道你曾见过没有。这种怪怪的小虫不是《后汉书》中东方朔所说的“怪哉”,不是人死后的冤气所化,虽然古怪,却实实在在是一种昆虫。
这种昆虫学名蚁狮,成虫后叫做蚁蛉。《辞海》:“蚁蛉,昆虫纲,脉翅目,蚁蛉科。成虫体细长,长25—35毫米,翅狭,很象蜻蜓。幼虫在树荫或檐下沙地中造漏斗状陷阱,潜伏井底,蚂蚁误落井底时,捕作食饵,故作‘蚁狮’”。“沙鸡”是蚁狮俗名之一。蚁狮还有“睡虫”“沙王八”“沙牛”“地拱”“老倒”“倒行狗子”等等众多异名俗名。
学名叫作蚁蛳大概是因为它像狮子一样威猛,主要以蚂蚁为捕猎对象。蚁狮灰不溜秋,像沙粒一样的颜色,捉住从指缝漏掉在沙土上,它很快就会用屁股偎入沙土中溜掉。它俗名“老倒”“倒行狗子”,是因为蚁狮是绝对的“倒行逆驶”。其它的异名俗名就不一一考证了。
而我们小时候叫这种虫“沙流(溜)威(偎)儿”。
蚁狮和成虫蚁蛉都是吃荦不吃素的主儿。蚁蛉像小蜻蜓,跟蜻蜓一样也是益虫。至于它是不是也吸血,是不是那种叮了人会起疙瘩拍死手掌会有臭味的绿色大臭蚊子,我搞不清楚,没验证过。
小时候没有百草园也没有三味书屋,村东边的田野有条小河叫做东河,那里也是我的乐园。小时候不知道害怕,一大清早或者大中午头儿也会到东河那边去,有时候带着兄妹,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在那里玩儿,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。河边通常会有些女人在洗衣裳,一些孩子在那里玩,有时也会静悄悄的。东河的河道中有一个沙洲,在那里就可以捉到“沙流威儿”。
“沙流威儿”造的漏斗状的陷阱,口径大的有旧时的大头钱一般大,小的有现在一块钱硬币那样大,底部就是它的巢穴。它先用屁股在沙土上倒行转圈儿掘土,由外而内,由浅而深,一圈一圈儿转,不一会儿工夫一个滴溜圆的漏斗状陷阱就大功告成,它埋伏在底部沙土中,在下面又不时扬起沙土修整,陷阱壁陡峭,沙土细而光滑。
每有蚂蚁误入,即使蚂蚁在漏斗口部,有细小的沙粒会滑下井底,它在下面就能感知,又会用两颚在下面扬腾沙土。它似乎真有一些魔力,蚂蚁虽称大力神,脚下也会绵软,滑入或被吸入井底,它瞬间腾起两颚钳住,先注射毒液麻醉,再拖入沙中,敲骨吸髓,一顿美餐。“沙流威儿”逮到猎物吃肉不吃皮儿,吸干汁液之后,将干尸抛出陷阱,打扫战场,修整巢穴,等待下一只猎物。
蚁狮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是光吃不拉。除了传说中的貔貅,不知还有没有其它的动物。据说它还非常能耐饥饿,不吃不喝也能活一年。
捉“沙流威儿”一种法是钓,掐一根草茎对折,轻触漏斗底部,它会伸出两把大颚钳住,迅速提起放入手掌。另一法五指并拢,从一侧抄底,收拢掌心,筛掉沙子,它就会落入掌中。如果不小心又掉入沙土上,它会装死,见没有动静会迅速溜掉,用屁股偎进沙中。神怪小说中的“土遁”,可能就是从它这里得到的启发。
有小伙伴说“沙流威儿”就是沙和尚,沙和尚就是流沙河上的“沙流威儿”精。那时候还看不到《西游记》原著,半信半疑,后来看原著细考,确然。
“沙流威儿”个头小像麦粒儿,大的像*豆。个头虽小,长相却古怪狰狞。头部很像沙和尚的头盔,两支大颚又像影视作品中沙和尙的月牙铲。
西游记中孙悟空是猴精,猪八戒是野猪精,沙和尚的本尊书中没有明言。在浮屠山,唐僧问乌巢禅师前程。乌巢禅师念了一首诗,最后两句:野猪挑担子,水怪前头遇。从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,是和水有关的怪物。
观音第一次见到沙僧时,看他是这样一幅模样:青不青,黑不黑,晦气色脸;长不长,短不短,赤脚筋躯。眼光闪烁,好似灶底双灯;口角丫叉,就如屠家火钵。獠牙撑剑刃,红发乱蓬松。一声叱咤如雷吼,两脚奔波似滚风。第二十二回《八戒大战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净》,唐僧师徒三人来到流沙河,河中哗啦钻出一个妖精,是这样描述:
一头红焰发蓬松,两只圆晴亮似灯。
不黑不青蓝靛脸,如雷如鼓老龙声。
身披一领鹅毛氅,腰束双攒露白藤。
项下骷髅悬九个,手持宝杖甚峥嵘。
“口角丫叉,就如屠家火钵。獠牙撑剑刃,红发乱蓬松”,正是蚁狮的造型。“身披一领鹅毛氅,腰束双攒露白藤”又是成虫蚁蛉的模样。
再看他的自述:
自小生来神气壮,乾坤万里曾游荡。
……
皆因学道荡天涯,只为寻师游地旷。
常年衣钵谨随身,每日心神不可放。
沿地云游数十遭,到处闲行百余趟。
因此才得遇真人,引开大道金光亮。
……
这股精气神儿,也和“沙流威儿”相符。
在第六十一回,孙悟空变成牛魔王骗走了罗刹女的芭蕉扇,牛魔王紧急追赶,快赶上时,心里却寻思“猢狲原来把运用的方法儿也叨餂得来了。我若当面问他索取,他定然不与。倘若扇我一扇,要去十万八千里远,却不遂了他意?我闻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。他二徒弟猪精,三徒弟沙流精,我当年做妖怪时,也曾会他,且变作猪精的模样,返骗他一场。料猢狲以得意为喜,必不详细提防。”这番独白,道出了原委:老牛心里明白,沙和尚就是沙流精。记住,是沙流精,不是流沙精!
沙流精就是“沙流威儿”!
孙悟空不承认自己是猴精,只宣称齐天大圣,猪八戒不承认是野猪精,只宣称天蓬元帅。沙和尚也是一样,不说前世是“沙流威儿”精,只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卷帘大将,因失手打破玉玻璃,被贬流沙河。喜欢托大吹牛,隐瞒自己不怎么光彩的历史,只挑自己辉煌灿烂的一面说,人和妖都是一个样儿。
周星驰的电影《西游降魔篇》把沙僧搞成大鲨鱼,在《西游伏妖篇》里,又把他搞成蓝精灵,还有把他弄成鳄鱼、泥鳅的。城市里的导演没有见过泥土,没有农村的生活体验,只知道有限的几种动物,所以他们的想象力很有限。
但影视作品中,沙僧的武器由原著中的降妖宝杖变为月牙铲,却可以点赞。月牙铲能与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相区别,多了些花样儿,耍起来比较好看。蚁狮作为武器的两只镰刀状的前颚,展开跟月牙铲很相像。沙僧的头饰造型,又与月牙铲相匹配,也与蚁狮的武器很相像。
“沙流威儿”善逃遁,沙僧也善逃遁。他与八戒交战,打不过八戒,逃入水下巢穴,隐迹潜踪,渺然不见。
沙僧的原形,还可征之于史。据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,玄奘途经西路沙漠时,连续四夜五天滴水未进,几至殒命,直至第五夜,老马嗅到了水草的味道,找到水源,才算逃得一条生路。玄奘当时“即于睡中梦一大神长数丈,执戟麾曰:何不强行,而更卧也!”此大神即为沙僧的原型——深沙神。
或成书于宋代的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中,唐三藏曾两度被深沙神吃掉。日本汉学家《西游记》专家中野美代子从五行及干支的角度着眼,认为其原形为扬子鳄。
蚁狮这种虫日本可能没有,日本汉学家《西游记》专家中野美代子没见到。深沙神,执戟麾,居沙漠,近水源,这明明就是“沙流威儿”嘛!
《西游记》原著中,沙僧又别称*婆、土母、刀圭。从五行干支来研究《西游记》也没错,但认为沙僧的原形为鳄鱼却是错了。猪八戒在流沙河与沙僧打斗,孙悟空只在岸上护着唐僧看热闹,八戒是主将。有诗曰:“只因木母克刀圭,致令两下相战触。”悟空五行属金,称金公;八戒五行属木,称木母;沙僧五行是土,称土母,又称*婆、刀圭。土母也与它来自于沙土中相合。木能克土,打败沙僧,是八戒的功劳。
你要说八戒与沙僧交战是在水上,沙僧的巢穴是在水下,这与蚁狮习性不相符。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。《西游记》是神话小说,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,或取其形或取其意,不能过于拘泥啊!蚁蛉下子儿,卵很可能就是产在水中,后来才进入沙土。
沙僧虽前世为妖,但他被收伏,保唐僧取经有功。蚁狮是一味中药,味辛;咸;性平;有毒,入膀胱经。平肝息风,解热镇痉,拔毒去腐消肿。可用于高血压病,中风,小儿高热,惊厥,疟疾,腹腔症块,瘰疬结核,泌尿道感染,竹木刺、异物入肉不出,骨折;外用治中耳炎,痈疮,无名肿毒。
蚁狮还可以泡制药酒。蚁狮吃蚂蚁,蚂蚁被称为大力神。有一种成药叫蚁力神胶囊,主要成份是蚂蚁,赵本山做广告:“促进肾动力,增强性功能”,“急用时服两粒,谁用谁知道”。还有一种酒叫神蜉酒,也很神,是用蚂蚁酱酿制,有位领导就爱喝。吃王八,喝神蜉,有大补。据说周代帝王食用的一百二十品物中就有蚂蚁。清代赵学敏《本草纲目拾遗》说,古人制作的“蚁子酱”,具有“益气力,泽颜色”之功效,“冬日用之,有验如神”。汉代治疗筋骨软弱的“金刚丸”,就是用蚂蚁为主要原料制作的。蚂蚁功效这样卓著,蚁狮吃蚂蚁,功效还不是蚂蚁的千百倍?
但是这场疫情还没结束,国家已出台保护野生动物的法律法规,蚁狮是也是野生动物,如果要捉来自行泡制,那可要详细查一查法律。另外也要小心会不会传染病毒,真要泡制的话,也要用75度以上的白酒。
据说蚁狮现在可以人工养殖,成品能卖四五千元一斤。但野生的蚁狮主要是吃蚂蚁,其他的小虫正好掉进陷阱或爬进陷阱机率不大。养殖的蚁狮要喂蚂蚁,蚂蚁没法养,喂*粉虫,但*粉虫没有蚂蚁的功效,所以人工饲养的蚁狮,功效也要大打折扣了。
书法上,有一个行书名帖叫《土母帖》,是宋人李建中写的一封书信,信中说:“所示要土母。今得一小笼子。封全谘送。不知可用否。是新安门所出者。复未知何所用。望批示。”意思说:来信所要的土母找到了,得到一小盒,现在送过去,但不知用它作什么用,给我说一说。李建中也不知道这土母是做什么用。后来的人们只知道欣赏书法,信中的土母为何物,至今还没有考证出来,会不会就是蚁狮呢?
小时候村东的那条东河,现在已经是工厂和林立的高楼,难寻原来的踪迹,捉“沙流威儿”只能成为儿时的记忆。这种小虫成年之后再没有见过,不知你见过没有,在即墨的土地上现在还能不能找到?
作者:王振安,文史爱好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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