功劳木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小黑的命运 [复制链接]

1#

小黑不是人,是一条狗的名字。我和它相处的那年才七岁,正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年龄。

我现在已奔花甲之年,喜欢念及旧事,什么不好回忆,偏要追忆它呢?因为它是我儿时一段刻骨铭心的感伤。

故事要追溯到公元一九六五年初春的一天,我陪着小脚丫的外祖母来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村里走亲戚,一进院里,人们上前把她拉进堂屋,嘘寒问暖,倒茶端水,却把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撇在门外,无人问津,我坐在门墩上觉着很落寞很无聊。

这时墙角处麦草堆里一只蠕动的小狗钻进我的眼里,我跑过去把它提起抱在怀里,不知它是怕冷,还是惧人,全身不停的打着哆嗦,它很可爱,长得虎头虎脑,浑身乌黑,耳廓厚实,唯有眼圈周围和鼻翼两侧长着一转白毛,象似戴着一副眼镜,样子很是滑稽,另外尾巴稍是一截白色的,形似大楷毛笔头。它很可能是饿了,不时地伸出舌尖舔着我的手掌,发出娇滴滴的声音。

从屋里出来一位身穿大布兰衫的婶子对我说:“娃儿,快把它放回窝里,母狗回来看你耍它的仔儿,会咬你的手!”她笑着进了隔壁的厨房。听到这话,我后怕起来,于是把它又放回了原地,背后传来它“咻,咻,咻,”稚气的声音,我转过身发现它纯净的眸子盯着我,晃着尾巴,恋恋不舍,让我顿生恻隐之心,猛然间我产生了一股勇气,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我与生俱来的怜爱在作怪,还有沉淀在我骨子里的顽劣和淘气,这些元素的集合,让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我要把这可爱的生灵据为己有。这时候,我没有丝毫的迟疑,拎起小狗,顺着原路,一口气跑回家里。午饭后,外祖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,见我爱不释手的把小狗搂在怀里,乐呵呵地说“我孙娃儿这么喜欢狗娃,咱们就把它养大,陪你玩耍,守护家门,今后就叫它小黑吧!”她寻来一只竹筐,掬了一捧麦草铺在底下,接过小狗轻轻放了进去,担忧把它磕疼了。

两个多月后,小黑长了有一尺多长,黑漆似的眼珠,清澈明亮,对家里的每一个人它都无比的信赖和依附,对周围的一切无比的好奇,这里嗅嗅,那里闻闻,似乎要侦察出每个角落里潜藏的秘密。它很顽皮,什么玩艺儿都要撕,都敢咬,都去叼,我和它嘻玩之中,它把我的袖口,裤边扯成了碎条,把我的书包,鞋子咬满了小洞。夜里,外祖母戴着老花镜在油灯下走针引线缝补着破烂的衣物会逗我说:“让小黑叫你哥哥吧,你俩个就是一对亲兄弟,外婆也比不上你们亲。”我回答:“你和小黑都一样的亲!”外祖母说:“我可不让狗狗当外孙,有你一个就够了。”我坚持着说:“您把它当你的孙子吧,它可诚实了,长大了它一定和我一样会说话!”外祖母笑的很开心,不再和我争执,她总是任由着我的性子在发展。

那个年代生活十分匮乏,家家锅里油水不足,一般人家饭后锅里有剩饭才给狗吃点,实在没有,把狗饿上几顿也不在乎,家境稍好的常留点剩饭倒些水一涮给狗倒进盆里,糊弄一顿就是了,所以许多狗饿急了,就去茅房里寻找大粪来填充,或者跑到田野上捕捉蚂蚱,刨渠里的泥鳅,抓麦田中的野物,啃坎上的嫩草野花来充饥,维系着生命的成长。但是小黑没有挨过饿,这都得于外祖母的功劳,她每次做饭时都要多放一些瓜菜之类,即使人们吃完了,最后锅里总有点剩饭给狗留下,如果不够,加一碗水,添一把柴,撒一把麸子煮成稠粥,也要把狗喂饱了。所以小黑比起村里其他人家养的狗要粗壮了许多,显得皮毛亮黑,通体滚圆,胸宽胛阔,四蹄如碓,两眼灵光,动态憨笨。外祖父特意在它的项下系了一颗核桃大的铜铃,“珰朗朗,珰朗朗……”的清脆声不绝于耳,让庭院里外充满生活的气息。

小黑很乖,从不跟陌生人上路,有人来了,它会发出“呜,呜,呜……”的怒气,接着喊出“汪,汪,汪……”的声音假以示威,来人要摸它时,它会窜到主人跟前,再叫几声,表明它不能侵犯的尊严。有时家里人出门,它会一直把你送到拐过房角,蹲下来,目不转睛地送你走远,如果家里人员都要外出,它听见关闭大门的声音,便使劲挤出门缝,趴过门槛,跑在前面,害怕把它丢在屋里忍受黑暗和孤独。

有一天下午,村里请来一位煽匠,给全村猪马牛羊鸡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灾难,若得各类畜牲们的呼叫振聩刺耳,吓得家狗狂吠不止,吓得家鸡飞上屋顶不敢回窝,往日平静的村庄象似一锅炒豆,吵吵嚷嚷了大半天,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恢复了安定。这时,我听见门外有人和外祖父说话,还听见铁器甩在地上的清脆声。外祖父跨进门,双手操起筐内酣睡的小黑,亮出狗的肚皮给来人瞧,那人诙谐地说:“嘿……,是一只公的,煽了干净,免得它长大了跑出去拈花惹草,人家把它打了吃了。”说着弯下腰从布包里摸出一把小刀,我心里清楚了,这人就是外祖母刚才讲的那个煽匠。外祖母不想让我看见场景,硬拽着我的手腕说:“走,我犯困了,咱们婆孙先睡觉。”

外祖父把小黑递给匠人,把马灯火苗捻亮放在檐坎上。具体手术是咋进行的我不清楚,没要一会儿,窗户外传来小黑撕心裂肺的尖叫,把本以宁静下来的夜空又划破了,四周又传来鸡鸣狗咬的躁音。我吓得躲在外祖母的背后,没敢跨出门口。只听得匠人脚步声走远了,小黑凄厉的叫声弱了下来,我才胆怯地出去,借着朦胧的月光,发现小黑蜷缩在砖石上,象似一个刚挨打了的孩子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,显得万分地委屈和冤枉,它好象在问:“我又没有惹你们,为什么你们要割了我的命根子呢?还有你,大人们欺负我,你也不帮我一把,平时咱俩那么好,关健时候你去哪了?交了你这个没益的伙伴,明天我不再和你玩了。”想到这里,我羞愧又难过,泪流了满面,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全身,又冷又湿,小黑似乎看懂了我,它无力地抬起头舔了一下我的手背,感觉着它原谅了我。可能它比我懂得,我们俩个弱小的生命全部掌控在大人们的手里,完全由不得我们的意志和性情,大人们要我们去做什么,我们就要做什么,否则就要挨饿,挨打,挨痛。不过,我百思不得其解,为什么外祖父要叫煽匠割了小黑裆下的一块肉呢?又不是蚂蝗钻进了小黑的肉里拔不出来了,必须要动刀子把它剔出来?嗨,在那漆黑的夜晚,我听着小黑痛苦的呻吟,陷入迷惑不解的思绪中……

第二天早上一醒来,我跳下地,光着脚跑出睡屋,抱起声唤了一夜的小黑,它勉强的摇着尾巴,泪眼汪汪的看着我,似乎要想给我诉说什么,却又不会表达。外祖母从厨房端来一碗麦仁粥,上面浮着一层淡*色的油花,她吹着碗边说:“等凉点了,乘温乎让它吃了,睡几日它就能和你野跑了。”看着外祖母熟悉的背影,我心里在想:为什么你们这样对待小黑呢?它仅仅只是不会说人话,但它能听懂人话,你叫它过来,它就过来,你给它舀多少,它就吃多少,你叫它去撒尿,它就会跑到地里去,你叫它在家里看门,它就会卧在门口一动不动。事后我明白了一个浅道理,它再聪明,但它不是人生的,它就不值价,任由人的摆布。

小黑的睾丸被煽了没有些日子,它的精神又恢复如初,看见从地里回家的外祖父,它翻过厚重的门槛,扭晃着身子迎接上去,围着外祖父不停地撒着欢,象似见了久别的亲人,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,带给它不幸的这个光头老汉的真面目。外祖父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脱下带泥的麻鞋,小黑很快的给他叼来一只干净的布鞋,接着又来寻找第二只,我把鞋藏在背后,没料想它绕到我的身后,跳起来夺进口里,给外祖父放在了脚下,家里人的生活习惯对小黑感染的时间长了,教会了它从事人的工作。外祖父露出少有的微笑说:“就差说人话了,要不然就是人了。”

可是好景不长,小黑的快乐持续了没有多长时间,那个煽匠有一天乘着暮色又来了,我即担心又害怕,心想他又要给哪家的牲畜带来灾难呀,看着他瘦削的身体,心里又恨他,又无奈。外祖父和他打了招呼,挟起卧在脚下的小黑,抓起一块木墩,俩个人一前一后向西边搁置碾盘的方向走去。我小心地尾随在后想要探个事情的究竟。外祖父把木墩放在碾盘上,一只手摁住小黑的勃颈,另一只手把小黑的尾巴撸顺在木头上,但见匠人抽出一把明亮的小斧头,挥臂刃落,“嗖”地尾巴稍弹了出去,小黑发出凄惨的叫声,他利索地在断口上涂上一撮药粉,外祖父松开了手,小黑象让野蜂蜇了似的,大呼小叫的跑回了家。匠人捡起地上的尾巴尖,笑嘻嘻地说:“这玩意儿缀在我孙娃帽顶子上,一定会很神气,很漂亮的。”说完用纸包好,摸着黑走了。

小黑在外祖父家里呆了三个多月,遭受了两次致命的切肤之痛。过了一段时间,它又活蹦乱跳起来,它不长记性,似乎天生就不记恨似的。它的伤疤才刚脱落,仍然对家里的每一个成员还是那么的忠爱,或许在它的记忆里一切伤疼都是那个陌生人给它造成的,与家人没有任何瓜葛,这就是小黑傻的性格,至死都认为主人是天底下最可爱,最可靠的人。

中秋后,金*色的谷穗耷拉下沉甸甸的脑袋,成群的麻雀儿落满路边的枝头上,觊觑着成熟的果实,它们飞上飞下,吱吱喳喳,,吵闹不休。此刻,我手握弹弓,领着小黑,藏在树下。与其说这个季节是鸟儿欢乐的天堂,到不如说是我和小黑最紧张,最刺激,最快乐的时光。

站在我旁边的小黑,已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了,经历了一个夏季,它长大了,憨拙完全退去,现在出落的更加苗条,威猛和机智了。我打弹弓的技能还不错,十之有八就能把雀儿打下来,可是十之有七的鸟儿会掉进稻田的泥淖里拾不到手,这时小黑就会快速的扑进茂密的水田里,帮我把受伤的小鸟叼回来,搁在我的脚下,摇着半截可怜的尾巴,告诉我它成功的喜悦。小黑十分忠诚,即是鸟儿捕得再多,它也不会独自偷吃。当我每次瞄向猎物的时候,它就急促不安的仰起头来,紧张的注视着前方,生怕动物飞了,一旦石子打偏惊飞了鸟儿,它会发出“呜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十分惋惜的声音,蹭一蹭我的腿,那情形好象在告诫我莫着急,要耐心点。如果鸟儿中弹了,拖着受伤的羽翅滑向秧田中央时,小黑象人似的直立着身体,紧盯着雀儿跌落的地方,然后跳进水田,蹚着泥水,不一会儿便将猎物搜出来叼到岸上。*昏后,我们披着晚霞,小黑在前引路,兴高采烈地赶回家里。

外祖母心疼的先把我数落一番,然后接过我手里的麻雀,倒进热水锅里绰一绰,翻一翻,然后使罩篱捞出来,拔毛,开膛,剪爪,取头,洗净,倒入面糊盆里穿衣,接着一个个挟起放入油锅内烹炸,顿时香气扑鼻,叫人涎水外流。我每次浅尝点胸肌肉,剩余的全递给了静静守候在我身边的小黑吃了。外祖母嗔怪我:“小黑牙好,骨头是它的。”可是我不情愿去做,因为小黑的功劳最大。

我记得那是深秋的一个早上,外祖母把我从酣睡中摇醒来,兴奋地告诉我:“你瞧,小黑给你逮了个啥?”我懒洋洋从被窝里探出头,发现小黑咀里衔着一只银灰色的斑鸠。外祖母从它从咀里掏出鸟,抚摸着它的头顶说:“乖乖,你真行,我听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,看狗抓斑子,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见。”我好奇地问:“你瞅见小黑是咋抓住它的?”外祖母绘声绘色地说:“刚才我到井上挑水,看小黑捉贼似的紧盯着碾盘上啄珍子的斑鸠,斑子低头啄一下,小黑就向前爬一爬,斑子一低头,小黑就朝前挪一挪,我替小黑揑了一把汗,大气不敢出,扁担不下肩,生怕惊飞了鸟儿,这时斑鸠吃完食才要起飞,小黑嗖地腾空拔起,象狸猫一样双爪抱住了鸟儿,着下地就一口呑住了鸟儿的膀子,神奇,太神奇了。”小黑象似听懂了外祖母的夸奖,摇欢了尾巴,以此感谢主人对它的赞扬。

稻谷收后,田野上只剩下一排排整齐的秧茬,看去十分旷美,犁地的老农们吆喝着耕牛,几只小鸟追随着铁铧破开的泥土,争食着一条条暴露在外的蚕虫。

可能是犁地人喝牛的声音太大,一只受惊的野兔从一簇草丛里窜出,不知所措地跳跃在凸凹不平的旷野上,我正在割着田坎上的青草,卧在背后的小黑迅速起来撵了过去,这时斜刺里又冲出一只*狗,对野兔形成了一个夹角之势,惊惧得野兔在地里转着圈,寻找着逃出的方向。追在前面的小黑距它仅一步之遥,眼瞅着就要逮到猎物,就在此刻,野兔忽然一个急拐弯,小黑似乎爪下不听了使唤,刹那间,身子失去了平衡,在地里翻了个跟头,栽进了前边的垄沟里,但见侧面冲过来的*狗,拖着瘦长的尾巴,象似一位溜冰运动员,猫下脊梁,身体斜倾,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,把野兔从背后挠了一下,兔儿便腾空翻了个儿落下来,被*狗压在了肚子下面,当即咔住勃根,咬紧咀里,它骄傲的昂起头颅,任凭兔儿的双腿在唇边乱蹬着,沿着小路跑回了村里。

小黑浑身泥土蹲在那里,腥红的舌头震颤在外喘着粗气。它见我走来,低下了头,那神情象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,我生气的拍着它的脑壳说:“你真笨,到咀边的肉叫*狗抢走了!”在地边歇气的老农责怪我说:“娃儿,这不能怪狗啊,要怪就全怪你家的大人自小把它的尾巴剁了,你可知道,狗尾巴生来的作用就象是船舵用来调正方向的,你想过吗?少了尾巴的狗怎能不跌跤呢?*狗能抓住野兔是赢在了长尾巴上,你的狗关健时刻输在了短尾巴上,阴阳失调了,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,好看不中用啊!”老者的一席话语,听得让我脸红。我心疼地抱着小黑说:“不是你不行,都是外爷把你害苦的。”

自那以后,小黑每天卧在门口,好象一个有了心思的孩子,不论我是到学校唸书,或是随大人们到地里劳动,它不再喜欢跟着我了,好象与家里人产生了隔阂,即是逗它,它也不象以往爱黏人了。

有一天才吃过午饭,外祖父喊我去西边的地里拾苕蔓,当我赶到地里时,年岁大的孩子早已拢成堆占为己有,于是,我只能拾一些残枝碎叶了,不过地很开阔,往返了一趟儿,我就装满了篮子。这时,邻村姓*的哥俩挡住了我,老大叫*山,老二叫*南,一髙一矮,模样相似,黑红的圆脸,墩实的象两尊石狮,青一色的粗布外套,腰间扎一条布带,倔强地站在前面,一动不动地怒视着我。我知道在学校里没人敢惹他们,此刻老大的鼻涕虫挂在嘴边,以挑衅的口气说:“喂,敢在爷的地盘上拾苕蔓,还不倒下滚人!”我不想搭理他们,想绕道过去,老二冲来夺走我手中的篮子,哗地全部倒进他们拾的堆里,我怒火燃起,用力把他推倒在地,老大看我不服气,跑上来把我板倒在堆上,骑在我身上,拳头象似一把木锤,雨点般锤在我的胸口上,老二看见哥哥把我压着,幸灾乐祸地抱来一把苕蔓捂住我的头顶,顿时黑暗和窒息笼罩住我的全身,任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,也挣脱不开*山的摁压,还有双腿被*南用力紧抱着,叫我完全使不出反抗的力量了,我绝望的哭喊着,苕叶上的泥土钻进喉咙,呛得胸腔快要炸了似的,此刻我已经体验到什么叫无助和死亡的恐惧了,忽然,我的耳畔传来狗的怒吼,还听见大人们的惊叫和孩子们的哭喊,感觉到身上轻松了,脚踝下没有人再拽着了,我拨开苕蔓挣扎着坐起来,呼出一口气,感受到劫后余生从未有过的舒畅。但是前面的一幕把我惊呆了:小黑象发了疯似的,低着头拚力嘶咬着地下的*老大,一边用力的甩着咀巴,把哭喊连天的*老大拖在地上打着圈儿,*老二眼见哥哥在吃亏,凑上去踢了小黑一脚,小黑迅疾掉过头,把他扑翻在地,朝腿肚子上便是一口,痛的*老二就地打起滚来,小黑不肯示弱,前爪搭在他的背上,啮着利牙,怒目相向。我过去抱住了小黑的脖子,泪水象扯线似的流了下来,小黑伸出湿润的舌头帮我舔去脸上的泪水。这时*家的父亲提着扁担怒气冲冲向我们跑来,见到这情形,我害怕极了,却见小黑挣脱开我的胳膊要冲向来者。旁边有好心人喊着:“娃,你和狗惹了祸,还不快跑!”我抹了一把泪,喊道:“小黑,快走!”小黑明白了我的用意,我俩一股作气跑回家里,钻进后院插紧木栓,带着小黑躲进又臭又脏的猪圈里。我把小黑抱在怀里,屏住呼吸,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,大多时间听到的是外祖母端茶倒水递烟的客套话语,过了很长时间外面才静了下来。不一会儿外祖母来敲门,安慰着我说:“别怕,他们都走了,老*虽然皮气大,但人讲理,他知道是他儿们先欺负你的,不是你叫小黑咬人的,是小黑通人性帮了你的忙,*家他大还说,自家俩个娃爱若事生非,让小黑教育他们一下也好。话虽在理,毕竟狗咬人不对,我看到大娃儿肋骨软窝处被狗牙割了一道槽沁着血,二娃儿腿肚子上留下四个洞眼流着血水,真个惨呀!我给人家赔了不是,又赔了五圆钱,这事就算了了。小黑呀,太忠勇了。”外祖母说完现出一脸的无奈和愁容,外祖父在一旁插咀说:“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,到时候多买几挑红苕,把它和猪一起追肥,过年好吃肉,不能让它给家里再惹祸了!”我的心咯噔了一下,不祥之兆落在心头。

腊八节的那天,外祖父给我2角钱,让我去合作社打一斤醋,我接过钱觉得比平时多了许多,因为以往他最多给我5分钱,今天他可能犯糊涂了。我兴高采烈地提着醋瓶朝合作社跑去,打完醋剩余的钱全部买零食吃了。

我玩了一晌午后才回家,厨房屋梁下吊着一只血淋淋的动物射进我的眼里,却见外祖父和那个煽匠擦洗着血手,匠人油腔滑调地唱着:“九里的狗肉赛人参,老汉们吃了治咳嗽,娃儿们吃了不尿床,媳妇们吃了能祛寒,青年们吃了腰不痛……”听到这儿,我惊呆了,手中的瓶子“咣”地跌落在地摔成两瓣,血腥的气味让我大口呕吐起来。我明白了,外祖父多给我钱,那是在诓我,怕我任性阻止他宰杀小黑,天哪,可怜的小黑啊,一条鲜活的生命霎时就没了。

那天,我独自跑到屋后,抱着核桃树大哭了一场,外祖母没有来抚慰我,她知道我在这里,她晓得我饿了,困了,一定会回家向她要吃的。

第二天我又回到大树下,我知道快过年了,人们杀猪宰羊都在忙,不会有人来安慰我悲伤的心情,更不会有人关心一条狗在村里的消逝,对许多人来说,狗养肥养大了就是吃肉的,不仅仅是要它看门的。窗户内传来客人们的笑声,昨天晚上,外祖母就告知了家族里的人来分享狗肉炖罗卜,这时外祖母悄悄来到我身边,小心地递来一碗肉,小声说:“娃,尝一尝,你一天没吃饭了!”我推开她的手,扭过身子,仿佛又看到了小黑灵动的神情和矫健的身影,我坚定的说“我不吃!”外祖母轻声说:“娃,别掉个脸,开春后我去亲戚家再要一只陪你耍。”她的话,就象树上掉落的一片树叶那么轻盈。那个春天里我没有感受出丝毫的温暖和欢乐,一直沉浸在失去小黑的悲情中不能自拔。正月十五后,多亏母亲回来接我到城市里生活,这才叫我在新环境里渐渐地把它淡忘了。

五十多年过去了,不论是生活多么缤纷多彩,眼花撩乱,或是叫人不尽人意,步履艰辛,也抹不去小黑给我人生初年带来的幸福与快乐,悲伤与不快,可能有人会轻蔑地说:不就是一只普通的狗吗?不至于放不下吧!是的,它是很普通,但它在我的记忆里永存。

作者:李维

般若苑

您的赞赏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!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