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知青居住的那几年里,楼板和板壁被烟熏成了酱黑色,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知青回城后,济礼将土砖房重新装修,门脸的那面土砖墙被改成青砖,客厅的杉木屋柱和板壁被洗濯一新,楼板也全没了当年烟熏后的酱黑色。
范之云急着要寻找记忆中的知青生活痕迹,但是很难,当年的落魄、颓败、萧瑟大势已去。打开后门,原本紧挨着山脚一尺多宽的小水沟现在是一米多宽的土路;土砖房前面原来有一块干打垒的半人高残壁的地基上建成一座新房。“这是济珍为她儿子盖的房子。”兆英呵呵地笑说,全然一副心满意足。
济礼不时与范之云打着手语。早年,除了济礼家人,村上唯有范之云能够用手语与济礼交流一阵。进村的路边原本有一个厕所,济珍的儿子拆了厕所建了厂房,里面有几台庞大的木工机械。他正在忙碌着,看样子他承包了乡亲们的建筑工程。
男人们坐在洪根老土砖房里的八仙桌旁,桌上摆放着葵花籽、薯条、酱饼等几碟小吃。按照乡下的习俗,女人们被安置在客厅的一张小圆桌旁,小吃的品种好像也多了一些。
范之云记忆中的知青生活痕迹就是每天早晨挑水的小溪。
距村落百多米远的田间小路是通往小溪的唯一途径,小路左侧十多米深处是村里难得的八十亩平坦良田。溪水从深山而来,带着淡淡的田园气息,也带来大山的信息。小溪两岸的南天竹、栀子、小叶黄杨、十大功劳,还有火棘、麦冬之类的低矮植物葱郁垂阴。溪水轻轻地击打山石,淙淙作响。凉爽而清澈见底的溪流漫过水车前、龙须草、狐尾藻、蕨类等水生植物,沿着山脚蜿蜒流向两公里外的邻村。白鱼岭的青翠孕育了这条溪流,它授之于大山以天真地秀,任其穿越山间嶙峋的怪石,抚摸盘绕的百年古树,尽责于千百年始终如一的大自然生态系统。为探索它流动着的生命意蕴,范之云曾经顺着山谷形成的小溪往上走,溪边不知名的小草青翠繁盛,间或也长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野花。他不知不觉地来到山巅,这是后话。
洪根隐约中还记得有那么一条小溪,但是弃用多年,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找得到。在范之云的坚持下,两人沿着泥泞的被拓宽的田坎,来到村子对面的山脚下。这里已经没有路,拨开山脚下丛生的杂草,终于看到一条涓涓细流。洪根笑着说,小溪上面原来有两块长长的青石板,石板下清澈见底的水足够百十来人的生活用水,小溪下游是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。现在家家都有压力井,再也不用挑水了。“一旦下大雨,还得用小溪的水,只是挑回家在水桶里放些明矾。”范之云望着杂草中的涓涓细流若有所失的说。
济礼注意到之云的目光落在那张瓷板遗像上,比划着他父亲已去世。望着纯安老人清癯而略带微笑的面容,范之云岂能舍弃谢恩,祝愿崔兆英老人在割舍不得的土砖房里颐养天年,长命百岁而有所理得心安。
洪根却嘀咕着说道,土砖房已经没落了,没人住啦。范之云却以为,失去的没落不等于是废弃物。尤其对于即将“亡故”的土砖房,本该有它受拜谒的理由。失去的不再回来,回来的也缺失了它原本的特殊意义。这里的田舍和村落尚且带有灰暗而残败的色彩,加上废弃的半截干打垒地基,好似在今人与先古之间隔开了多少岁月,多少故事。